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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un 02

在我上学的路上,我看见美丽的花朵

Written by BMY on Tuesday, June 2nd, 2009 at 1:27 am
Filed under:-chinese-posts, education | Tags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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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上一年级的女儿在给我读她的作业:在上学的的路上,我看见美丽的花朵。有的挂在花枝上,有的被大雨打在了草地上。

想起了自己二十年前六月四日的早上,在回学校的路上,同样看到了凋零的生命。不过不是花朵。

不,是花朵。每一个生命都是一枝美丽的花朵。

1989年五月底,经过了无数大小示威和9天的绝食,我和大多数北京的学生一样,已撤离了广场。6月1日夜晚几位同学坐在校园外的长椅上聊天,忽然听到有人高呼:“鬼子进村了,鬼子进村了“ 只见有三四个学生模样的骑着自行车有人大,从海淀方向飞快的经过我们面前,一路高呼着南去。

军队要进城了。前晚上,骑车去天安门,看到有黑压压的摩托车绕着广场高呼:保卫大学生!

第二天晚上听说人群在白天堵住了几辆载着便装士兵的公共汽车,发生了肢体冲突。

六月三日中午,去人大正门口,有传言2x军和3x军已经在城外开战了,内战已经爆发了。傍晚,电视广播劝告广大市民为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呆在家里。

军队要强行驱赶学生出广场了。

走出校门,农科院门外人们表情严肃议论纷纷。我与另外两位同学有散步去人大。已有学生组织的高音喇叭在发布最新局势,说军队开枪了。有位女生的哭腔说男友被子弹击中,送进了医院。

橡皮子弹也很危险,我在想。到底在发生着什么?作为一个积极投身于早期游行罢课绝食的我来讲,仍然心系这场运动,一定要去看看放生了什么。

我回到宿舍楼下,取了我的自行车,沿着中关村南路,往南骑去。路过魏公村,一个步行的学生搭上了后坐。我们能渐渐听到远处啪啪啪的枪声了,依稀闻到橡胶燃烧的味道。我判断一定是橡皮子弹的味道。

离木樨地越来越近,枪声也越来越近,橡胶燃烧的味道也越来越重。

快到木樨地了,能看到木樨地的火光。枪声和人群的呼喊就在前面,交通已经被堵住了。救护车以一辆又一辆地呼啸而出。后座上的那位同学向我挥手道别,消失在了人群中。路中间,一位维吾尔模样的学生挥舞着手臂,喊叫着在指挥交通。

我下了自行车,不再敢继续前行。周围的人们有两次赴下身子,我站在那儿不知所措,可能有枪声从我们头顶上方飞过。橡皮子弹,也还是要小心一些,我在想。于是便躲在一棵树后。

枪声逐渐地向东远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枪声很远了。我推着车走到木樨地十字路口,看到有两辆熊熊燃烧的小轿车,两辆横在路上的公共汽车。原来橡胶燃烧的味道其实是汽车燃烧的味道。地铁站的玻璃和水泥墙上有几个弹孔,正对着地铁站人行横道的铁栅栏上也可看到个弹孔。直到这时,才知道那些枪声不是橡皮子弹发出的。再往前走十几米,有一辆板车,车上和四周全是碎酸奶玻璃瓶。显然,酸奶瓶被当作了武器。

我不再敢沿着长安街走了,骑车穿过一条巷子拐到了复兴门大街,向东往广场方向骑去。

骑了不远,便看到长长的一列军车停在路上,车上满载着士兵。一些市民站在车下对着士兵们说话,说一些学生不是在搞动乱,要打倒腐败之类的话。士兵们抱着枪,低着头不应答。及个别的摇摇头。我想一定有不许说话的命令。有几个军官站在路边有何市民在交谈。

我逗留了一会儿,便接着前行。看见第一辆军车的不远的路上横着一辆公共汽车和其他一些路障,已有市民开始挪开小的路障了。

天蒙蒙亮时,我骑到了广场的西南角,看到了前门。纪念堂和前门间的地上已经坐满了士兵。前门东南方向不远处,有一群男性市民,在情绪激昂地对着士兵们高呼

“一二,法西斯!一二,法西斯!”

我同时看到,最后一批学生排着队,举着旗,往广场的东南角走出.在他们身后,有装甲车方阵缓缓的从北向南填补着学生们撤出后留下的空地。

天已经大亮了,我已经能够看清我眼前每张士兵的面孔。他们和我年龄相仿,头戴钢盔,紧握钢枪席地面南而坐。很多士兵有着农村少年纯朴眼神和透红的面庞。

我和另外几位市民在小声对眼前的士兵们说:学生们不是在搞动乱之类的话。一位士兵用不服气的口气说:看你们把首都搞成什么样了。其他士兵都不说话。突然一位中年军官站起来向我身边的一位女士呵斥:不许照相,把相机拿过来没收。说着跨过两步夺过相机。那位女士请求说:你可以把胶卷拿走把相机还给我 。那军官仍然呵斥:“全部没收了。”

突然,一串枪声从我身后响起,坐在我眼前的一些士兵纷纷起身向我身后张望。我赶紧回头,十几米外,另外一队席地面西而坐的军人中一位军官和他身边的一位士兵站着。军官在向二三十米外广场边的一群人呵斥,那身边站着的士兵枪口斜向上发出几串声响。人群有男女老少。

我还没回过神来,一辆救护车已不知从何处赶到,有人被抬进救护车,救护车又呼啸而去。一位老者站在那里,手指军官的方向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。

看着周围不安全,不能再呆在广场了。我决定回学校了。出广场,沿复兴门大街往西,骑到第一个街口时,我想沿着长安街回去。便向北拐,巷子头长安街口,一辆坦克车炮口朝着巷子,把住街口。两三个头戴钢盔的军人站在坦克边。我有些紧张地和几个上班的市民经过坦克车,进入了长安街。

长安街上已有些骑车上班的市民了。行了一段路,一辆装甲车飞速由西行驶过来。行人纷纷躲避。我很愤怒于这辆危险行车的装甲车。

我昏昏沉沉的骑着车,街边一位学生模样的人在大声呼喊着。我停下来。他身边的地上,有两辆扭曲变形的自行车,自行车边有两具头部和上身被医务遮住的尸体。在尸体和自行车之间的地面,有一滩红色和一滩白色。我从来没有见过尸体,我的头更晕,感到呼吸困难。那站着呼喊的同学带着黑塑料框眼镜,有泪水滑落他的脸颊。我站在他对面两米外,他喊的声音很大,但我听不清,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再在喊:有人能帮我么?能帮我挪一下他们么?我很茫然,我没有勇气去帮他挪动尸体。我默然怯怯地走开了,没有回头。我知道自己是个懦夫。

我默然恍然地骑着车,旁边一位骑车的市民问我:同学,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?我没有回答他,我哭了。

快到木樨地了,看到一具尸体静静的躺在路中央,面部被盖着。

又走了不远,北面人行道和一栋大楼下的台阶上,几个市民在呼啸着追赶一位穿军装的人。

我没有停留。

紫竹园附近的路上,孤零零的一辆坦克,顶盖开着。这条路上看不见军队。

终于回到了宿舍,快上午十一点了。宿舍同学问我去哪了,我说出去了一圈,倒头睡了。

六月五日中午,又去了木樨地,弹孔依然可见。复兴医院外有人群,看到医院外墙上贴车布告要家属认领尸体。我顺着人流往里走,从一扇窗外,看到了地板上十几局面部遮住的尸体。

我们学校正门口的电杆上,有布告说本校有两名学生死了,有他们的名字,班级。有人为他们设了灵堂。我去那位88级的灵堂,对着他的遗像,鞠三躬。

传言军队要进驻校园了。有学生要誓死保卫学校,有学生要清校以抗议。路过北大,看见有两位骑车,黑衣,腰间插斧的青年行在黄庄大街上。

同学们纷纷打道回家了。班主任和系里老师走进每个宿舍请求大家回家。

六月九号,我和另外两位同学是班里最后一批离校的。从宿舍到校门口15分钟的路上,往日生龙活虎的校园,只有我们三人。

当公共汽车路过首都体育馆时,我们看到体育馆院内的空地上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军人,他们的钢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车上的人们大都扭头看着军人的方向,但没有人说话。

六月十一号早晨,数月来杳无音信的我终于踏进了家门。父亲第一句话缓缓的说:饿了吧,赶紧吃早饭。母亲眼里闪着泪花,背过脸去。

那天早上,还有很多父母在等他们的孩子回来。一些,再也没有等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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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ne Response to “在我上学的路上,我看见美丽的花朵”

  1. Bai Ding Says:

    【百字令】遙寄六月

    荒唐年代,已淪亡不改,奴隨腥跡。
    亂世中原污臭局,惟待臊狐來奕。
    民主呻吟,鬼王遲死,勇士吼長戟。
    聲吞六月,史篇遮眼全失。

    激我熱淚如流,非關年老,世事因何寂?
    更欲把乾坤剪下,塗片春紅秋碧。
    奉主迎時,腐儒編戲,天幟吾人織。
    文章酬贈,壯歌先用橫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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